卿言Satsuki

「挥墨扑空,引咎拨冗,敢一瞥峥嵘。」

写作为填补和扩展生命中美丽的虚空。

碎片2

  上午闲听些播客,是《自深深处》的导读,虽然书我是已经看过了。在主播老师介绍的那个版本(可能是某个台版)中,王尔德的信件正文之后还附了纪德的关于他记忆中的王尔德的散文。那篇文中的王尔德,非常爱信口重构圣经、神话和其他西方经典文本。

   王尔德有一次讲的故事,是复活之后耶稣经历了什么。他进入圣城,见到一个瘫在自家沙发上的男子,散乱的头发里缠满了红玫瑰,嘴角边还有红酒的痕迹。耶稣把他叫起来:“你怎么能过这样的生活呢?”男子认出了耶稣:“我本来有麻风病,被你治好了,我为什么不能过这样的生活?”

   耶稣出门,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,身后有一个男人跟踪。他叫住男人:“你为什么要跟着她?”男人认出了耶稣:“我本来是瞎子,你把我治好了,我为什么不能让眼睛发挥功用?”耶稣转而问女子:“你走的是罪恶之路,为什么还要继续走呢?”女子也认出了耶稣:“因为这条路走起来很快活,而且你已经赦免了我所有的罪。”

   耶稣痛心地出城,见到护城河边有一个哭泣的年轻人。他蹲下来问他:“小兄弟,你为什么哭泣?”年轻人抬头认出了耶稣:“我本已死了,是你把我救活,现在我还能干嘛呢?”

   还有一个关于耶稣的故事,是他死亡之后,他的一位门徒(?)下山,见到山脚一个痛哭的人。门徒以为此人是在凭吊耶稣,安慰他说:“别难过了,人死不能复生。”此人说:“不,我哭是因为我也施展了许多奇迹,生死肉骨、枯木逢春,可是却没有人将我钉死在十字架上。”

   听这些的时候我接连想起了两个文本,一个是《大石内藏助的一天》(芥川龙之介),一个是《起死》(鲁迅)。几个文本无疑都有着将英雄解构的意味,譬如四十七士的义举引发了江户城内大规模的效仿,甚至许多日常生活中的细小冲突也被冠以“维护我的名誉”的名头而导致血案;譬如庄子以为将人起死回生是善举,但死者年代久远、既没有衣服、家人、也万不能再习惯眼下的生活。

   英雄们是否真的做了好事?甚或者,什么契机使得他们赶巧成为了英雄?这契机足够令人心服口服,还是原本人人都能遇上,或者硬创造出来?

   当然,联想起不同的文本只是一种联想,它忽然跃入脑海,带着不同的文学思潮背景(虽然我并不喜欢文学的标签化)、不同的作者风格和写作目的,我出于专业的需求必须训练自己和它们玩一场产婆术的游戏,推究它们背后每个层级的不同。

   比如说,王尔德显然是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,芥川龙之介和鲁迅,姑且名之为有些不着实地的身份认同危机的现代主义。这两种语境下对于英雄的解构,虽然形式看起来相似,内容却不同。我推想,王尔德的英雄被消解,是因为他太相信人,或说人太相信自己;他们有丰富的感官,又被赦免了罪孽,可以尽情地享受人生。精神自足的凡人干嘛还需要英雄品格的指引呢?所以英雄被消解了。

   芥川和鲁迅的英雄被消解,则是因为人既不相信英雄、也不相信自己,且极富有令人笑不出来的荒唐感,江户平民们对于四十七士展露出的武士精神的错解和盲从——这种尊崇,甚至可能从武士阶级仍然尊贵的那个时代就已经兴起,所以他们哪怕踩着自己的主观理解和武士的精神实质之间的断层,也要去不顾性命模仿它的表征。庄子遭遇的断层更大,是平民根本不知道他和他的学说精神的存在,平民只在乎能如何脚踏实地地继续生活。

   (当然,这其中还有对官僚主义的讽刺。官老爷们哪里读得懂庄子的学说,老子在《出关》中的遭遇也是一样的,但他们必须装懂才能维持上等人的体面,那么在巡士那里,他也当然要跟着长官一起夸庄子真是个大思想家。庄子说自己要去见楚王,因此绝不能施舍他的衣服给被救活的汉子,有急于脱身的自私成分,也有巡士认为“对啦对啦楚王当然是权威,见他当然要体面”的屈从权威来默许。)

   再上一层,我想,浪漫主义的生与死都是浪漫的,正因如此山下哭泣的人才想要也被钉上十字架,成为人人知晓人人称颂的英雄;加之王尔德是绝对不能忍受无趣的人,那么护城河边的那个年轻人的哭泣,就不是因为生命本身的无趣——毕竟城中的人们能够如此享受生命——而是在一次乃至多次的重生中,生命的乐趣已经被反复翻刨挖掘完了,所以他问“我还能干嘛呢?”

   可是被庄子救活的汉子是真真实实地、小百姓式地只想要继续安稳的生活,却没了衣服、包裹、亲友尽死、时间过去了五百年,没了他再能生活半刻的熟悉环境,所以他问“活转来又有什么用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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